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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飘零久(三)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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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灿用三年也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在陆之昂醒来之后,他们两个会在平章酒店——整个浅川最有档次的酒店做了一件最没有档次的事。
他和陆之昂毫无征兆地,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这件事的直接原因是陆之昂醒来之后的一句话。
陆之昂刚醒的时候傅小司和立夏依然堵在路上。浅川的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房价一路飙升,再没有当年他和傅小司一起骑着自行车带着女孩子的街道,香樟日渐稀少,连风都变成灰蒙蒙的粉尘颗粒,城市在急速地前进,把从前的人停止在时光里的故事都抛在身后,找不到怀念的坟冢。
所以当陆之昂醒来之时,所见的景象依然是王灿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包厢里的气氛冷冷清清,他和王灿从来没有这么尴尬无言的时候,他们总是在酒吧,或者酒店的大厅,他们不喜欢热闹,总有人替他们热闹。
“小司和立夏呢?”
陆之昂揉了揉眼睛,把身上盖着的王灿的大衣扔给他,动作非常地粗暴——他心情不太好,又或者说这一天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你真的请了他们吗?”
王灿正和傅小司进行世纪性的交涉,傅小司可以称得上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即使他是傅小司的老板,傅小司又给他的公司带来了这么多的效益,他依然因为陆之昂的缘故,不明不白地厌烦着傅小司。
故而王灿自然没什么好声气地把手机屏幕戳到陆之昂鼻子底下让他看看短的盖不住聊天背景的几句对话。
“浅川太堵了,他们都开了两个小时了,还是出来晚了。”
紧接着王灿就开口说出了他这辈子后悔的一句话。
“要不我们先聊聊天吧?”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有点后悔了,他和陆之昂聊不到三句话必然吵起来,从前是这样,通过刚刚的一系列表现来看现在应该也是一样,他想开口聊聊球赛或者时装秀,随便什么来补救一下局面,他简直要预料到他们互撕的场面了。
陆之昂根本没给他开始话题的机会,他整个人疲倦而且锋利,三年的牢狱之灾让他烦透了虚与委蛇,但他唯一存留的习惯就是第一句话还是好好说的——
“说什么呢,”他右手托腮,假装很认真地思考王灿提出的问题,心里当然有了一万套想法,他随手挑了一种。
“王灿,”陆之昂很正式地叫了王灿的全名,被点到名的人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扔下手机,不自觉地正襟危坐了起来,“咱俩以后怎么办。”
他所说的怎么办当然和物质生活无关,陆之昂坚信自己就算在街上乞讨也不会愿意接受王灿的关怀,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只谈风月和感情。
王灿有所准备,但他的准备毫无作用,就像突然之间给他一道政治题,让他用一周时间准备,他心里没有任何方向,给他一年,答不上的还是答不上。
陆之昂扔给他一道题,他用了三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得不到任何一个靠边得分的知识点。
“我,”王灿挠挠头,“我说不清。”
这句话太不正式了,无论什么问题争辩到最后才会用它收场,王灿一开口就把这件事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他这一天总是在说错话。
陆之昂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得很,但他不清楚这不痛快来源于何地,他归结给王灿,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想要个什么关系,他们都说不清。
他迟疑了一下。
“我没看见你手上的戒指啊,结婚了吗?”
他这句话的语气太复杂,既带着点想要转换问题的急切,还有着转换得很不贴切的遗憾,扯出了心里一点点的不甘和不承认,在王灿听来格外奇怪。
王灿是个根本没有耐心的人,他身边的人超过半年就是奇迹,而陆之昂的存在简直是天外来客,但他的耐心用了大半天早就超额使用,他们都在压着心里的火,不得不爆发。
“陆之昂,咱能不这么说话了吗?”王灿很不耐烦地跳过了问题,“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凡事都有商量,你对我哪儿不满意提出来再改行吗?”
“我还能对您哪儿满意啊?”陆之昂听他这一套说辞怒极反笑,“我这一出来您就挤走我朋友,愣是一人站到大门口,一路上絮絮叨叨也抓不着中心思想——灿爷,三年前您做事挺干净利落的,怎么这就变样了?”
王灿一脚踹开了他和陆之昂身边的凳子,凳角磕到墙上发出很大的碰撞声:“说歪理也要讲点良心吧陆之昂?”
他拽着陆之昂领口把他和自己的距离无限拉近:“你能三年出来是因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陆之昂一把拍开他的手,走到门边把门锁扣上,抄了把椅子毫不客气冲着王灿扔过去,他动手打架一般不喜欢说话。
监狱里三年除了带给他孤僻冷漠和直接锋利,表现在外表上的就是一身打架的本领,他朝着王灿扔过去的那把椅子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他知道王灿躲得开,所以他更敢砸。
这声比王灿刚才踹凳子那声响多了,墙上撞出一个大坑,椅子角擦着王灿头发丝过去,他喘了口气,冲着陆之昂吼起来。
“陆之昂你他妈疯了吧!”
陆之昂抬手就扣了桌子,碗碟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他一脚踹上去,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烦闷得也不可思议,他想要找什么东西,他找不到,偏生这个时候王灿还来惹他,他心里又委屈又烦闷,人这一生总要做点奇奇怪怪不计后果的事,他这是第三件了。
王灿看着陆之昂一点不客气地踹桌子,心想着他应该是真火了,但自己此刻的心只差一个火星,陆之昂坦坦荡荡地给他放了一把大火。
去他妈的,他想,反正我打死陆之昂或者陆之昂打死我都不亏。
他直接绕到陆之昂面前,两个人面对面地打起来,王灿后来回想起来,那绝对是他人生中最丢脸的时刻,他猜想陆之昂也是,陆之昂拎起酒瓶子冲着丁易阳头上砸的时候肯定是潇洒漂亮的,他和傅小司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高贵而且洒脱,跟王灿在一起的时候就只剩下反义词。
他让王灿感觉到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他有厌倦逢迎客套的时候,他有任性的时候,他甚至原本只是这样的人,遇见了傅小司,他才把自己变成旁人所想的完美无缺,但只有王灿把他的真实性激发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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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陆之昂一脚踹开王灿,他没什么力气了,王灿也是,两个人都喘着气,伤的不严重,但也够明显,陆之昂抬手把扣子系上,顺手扣上王灿敞开的领口——很没有道理的,但他想这么做,他就做了。
王灿低头看了一眼陆之昂,头发乱得蓬起来,眼睛微微眯着,抿着唇,唇角还渗着点血,衬衣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我和他都没死,王灿被自己的第一个念头逗笑了,他以为这场架会打出起码一条人命来,但事实上他们还有收拾包厢出去赔钱的力气,陆之昂这个时候安静得很,一直在王灿身后,眼圈发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王灿随手揉揉他头发:“那么害怕吗?当时冲我摔凳子的时候怎么一点不怕啊?”
陆之昂心虚极了,他一矮身躲过王灿的手,一句话都不想说。
王灿的背影在他看来格外的好看。
他想,我喜欢他。这念头来的莫名其妙,在他抬手扣了桌子的时候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地跑出来,莫名其妙地纠缠着他,又或者这个念头已经默默地纠缠了陆之昂很多年,从他认识王灿的那天起,他就极度厌烦这种虚伪交易,他想要进一步走下去,但他永远在自行后退,永远是他在推开王灿。
编出来的很多个男朋友的借口,句句带刺地挑着王灿和自己吵架,他越是想要什么,就越是推开什么,却还不死心地希冀着什么,要不然他不会开口问出王灿那句话。
在很多人看来,这场架的直接原因就是王灿开口的那句让陆之昂好好说话,有的时候王灿和陆之昂本人也这样想。
但是从小接受欧洲教育的王灿和历史打过17分的理科生陆之昂来说,他们从未挖掘过这场莫名其妙里的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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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昂从小学的时候就对异性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到了高中追他的人能从三班排到二十九班,他也曾经谈过为期两周的恋爱,他从小到大长久在他身边的只有傅小司一个。
他在心里想过,最大的梦想就是陪在傅小司身边,做他的护法。
他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也不知道共度余生是怎样的过程,他的喜欢太可以浪费了,他浪费在无数人身上,但他把爱都留给了王灿。
陆之昂终于在这个季节仍掉了所有的难以置信和矜持自尊,在他二十七年的短暂人生里,他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他偏激,固执又渴望地爱着王灿,他们百年不合,百年未分。
这是他的所有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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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灿详细并且得体地照价赔偿了所有的损坏器物,并且对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他刷卡付了钱,给傅小司和立夏发了消息道了歉,对所有事情都讳莫如深,这是他们的秘密。
他们好像突然间变得懂得了,但没有人愿意开口,他想,还欠一个时机,也许要等到桂花盛放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下一刻——
陆之昂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王灿插好车钥匙点火,车辆启动的时候陆之昂才很淡很淡地开口道:“我能去你家吗?”
“嗯?”王灿没听清,转过头看陆之昂,“去哪儿?”
“我说,”陆之昂很小声地重复道,“你家。”
在那一刻,他终于落下了自己身前的所有障壁。
“王灿,”陆之昂又很艰难地补充道,“我可能,很喜欢你。”
他一笔一划地斟酌着爱这个字,他在很努力地描摹自己的一颗心,但王灿只要这一句话就可以明白所有事,这是他们的默契,从前不会和别人有的,以后也不会。
他们在跑车里接吻,温柔而且安静的,有阳光从驾驶座的玻璃透过来,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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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昂这一辈子有过很多感情,每一段他都曾经短暂地珍视过,他时常觉得,这世界就像是一片大海,他是孤舟,他路过海鸥,路过飞鸟,路过远洋航船,也路过一叶孤帆。每一段经过都有故事,但永远没有靠岸,他习惯于行色匆匆的孤独,但心里还期待着登岸。
他终于找到了,哪怕那只是一座不够繁华的岛屿,但已经足够承下他所有的畏缩不前和忐忑期许。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如果我站在朝阳上,能否脱去所有的惆怅。
若有天我不复勇往,能否坚持走完这一场。
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END】——
后记:
想写王灿和陆之昂这件事已经在我的心头上打转很久了。
在小井和里头白的所有角色里,我最喜欢他们。他们性格太鲜明,太容易让人感动,如果他们相遇,无论是谁的人生,都会更精彩。
不知道各位老师能不能看出来…我想写的陆之昂是个很纠结很复杂的人。他永远被爱,永远不知晓自己的被爱,他不奢求爱情,甚至害怕被爱,不觉得自己应该有爱情。他习惯于穿梭在光鲜亮丽里,但是真实的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华丽去修饰,更喜欢隐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从不显露于人。
直到他遇见王灿。
在我的设定里,王灿是个很有个性的富家公子,他比电影里可能还要有才一点(…),他能看清陆之昂的心,但是不愿意勉强他,当然他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和陆之昂在一起,但也生陆之昂的气,不然为什么陆之昂还是关了三年呢。)
总而言之,他们两个是能够真实地相处的人,虚与委蛇多了,不自觉地就会真实起来。
“他和傅小司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高贵而且洒脱,跟王灿在一起的时候就只剩下反义词。”
我写的时候就一直想解释这个… 我说的那个反义词就是 人间烟火气的感觉……不是别的。】
这个故事不长,它甚至没有写完一天的故事,但它的时间跨度也很长,从相遇一直讲到现在。
全文的最后,我用了陈粒《历历万乡》的歌词,我觉得真的很合适。
还有一段一直想用没用进去的就扔在这儿了。
【他住在七月的洪流上
天台倾倒理想一万丈
他午睡在北风仓皇途经的芦苇荡
他梦中的草原白茫茫
列车搭上悲欢去辗转
他尝遍了每个异乡限时赠送的糖】
最后,就应该认认真真地更新《歌尽桃花扇底风》了…因为学业真的超级忙(毕竟我们是被说成高一像高三的人…)所以我可能就会更新得很慢,但是会很专心地写的,而且一定会写完的,毕竟小桃花是我最喜欢的设定啊!
第三篇完结的井白啦❤
ps.给《歌尽桃花扇底风》打个广告~
2018.3.11